戴景耀【美文】团圆-同茂大道416号

戴景耀【美文】团圆-同茂大道416号

戴景耀年关将近,终年在外飘泊的人就鸟儿般拍着翅膀飞回来了。年是一只福窝窝,无论走多远,有多荣耀或者多艰苦,这一天都要山长水远的赶回来,跌进这只福窝窝,父母膝前行孝,先人墓前祭扫,老婆孩子温暖团聚。
老巷子里,到处都是衣着光鲜,面容俊秀的年轻人。他们的面容、精神、气质,已经跟土地离得远了。寨子前山后山,爆竹声此起彼伏,不绝于耳。
过年种种,都有极强的仪式感,筹备年夜饭也不例外。筹备的人虽然朗声笑语,但都十分缓慢,谨慎。一碗卤水下去,豆腐能否点清;甑子里的米饭能否蒸上气;腊肉糯米包子能否熟过心;人们相信这一切自有其章。
如果做饭的人不够虔诚,或者说了不够谨慎持重的话,或者做饭时厨房有邪气侵入,又或者忽然进来一个外人,他所带来的陌生气息扰乱了这个场,这样,无论做饭的人手艺再好,心意再诚,也是事倍功半的。
有经验的女主人,打豆腐会用柏树枝烧锅,蒸饭时,会在甑子里插上两根筷子。这是驱邪,同时也是避免陌生人的闯入所带来的气息冲撞了这个场。弥漫着燃烧柏树枝的香气,让整个寨子有洁净和庄严的感觉。

太阳刚偏西,浓浓的菜香,就在寨子里弥漫开来了。一年里,一家人劳碌匆忙,饭菜都潦草简略,只有到了过年时才齐整丰盛点,说是丰盛,也不是什么海味山珍,不过是自家种,自家养,自家磨制,自家熏晒,自家砍了柴禾来炊煮上,腊肉香肠,豆米瓜菜,倾其所有罢了。
有的东西,在陶罐、瓷坛、包袱里,宝贝似的珍藏了一年,今天才打开,呈现出来。豆腐在大锅里点上了,正云朵一样慢慢显出形来。
猪蹄在鼎罐里呼呼呼冒着热气。土钵煨在火塘边,隔年晒好熏的萝卜干、笋干在钵里噗哧噗哧炖得乱响。锅里哧啦啦炒得正热闹,一把蒜苗扔下去,浓香呼地就窜了起来,人闻到这香气,就有些慌乱了。
红漆的八仙桌擦净,桌下,早生起一盆红红的炭火。一家人围桌而坐,蒸的,煮的,炖的,炸的,煎的,拌的,腌的、鲊的,一齐端上来,红红绿绿一大桌,香得连肺泡都张开,舌头都落了。
老父亲用红漆大茶盘,盛上酒菜和米饭,端到堂屋,在神龛前,敬献给先祖,敬献完毕,炸响一挂鞭炮,硝烟在院坝里弥漫,老父亲回到桌前,年夜饭正式开始了。
酒,是家酿的米酒。母亲蒸了糯米,拌了甜曲酿酒,混了麻糖,黄澄澄一大坛,比啤酒甘冽,比白酒醇厚。
老父亲宝贝一样封存了一年,待年时,献宝一样,郑重开坛,用竹勺一人盛一大碗,甜香袭人,远行归来的人心头一热,眼里就噙了泪。

长年在外,漂泊的不光是脚步和灵魂,还有肠胃。那副肠胃,填满消磨了异乡无数陌生的饭菜,那些饭菜,寡味黯淡,生硬冷漠,枯枝乱石般窝在肚子里,与人相互抵制,相互抗拒,一年半载后,终于两相妥协,但一副胃肠,却是说不出的空荡和孤独。
如今坐在饭桌前,上有父母,下有儿女,一箸米饭,一勺热汤落了肚,空荡孤独的肠胃这才熨贴下来。这是乡间的盛宴,是安妥人的肠胃,同时也是安妥人心的一餐。
祖父母给孙子劝菜,儿女给老父母劝菜,孙子给父母、给祖父母劝菜。每个人的碗里都堆得小山一样,却还在不断收获。老父母一边劝菜,一边说着数说着来历,这是哪一场雨后,在哪块玉米地里拾的三宝菇,那又是在哪棵米腊子上抹的细木耳,这是哪片林子里捡的大脚菌,那又是在哪丛竹林里掰的细竹笋。
这是哪棵树上摇下的板栗,那又是哪块菜地边挖的洋姜。腊肉、香肠、豆腐、萝卜、白菜,这些自不必说,乡间常年吃的就是这些。
但老母亲还是不断添在儿孙们的碗里,有些欣慰,又有些忧心地说:“家里的饭菜虽不稀奇,但是吃着放心,没农药,没添加剂。”老父亲说:“你们在大城市吃大棚菜,娘时常担心着呢。”
做儿女的心就忽然软得不行。倒是孩子们,一边饕餮,一边忍不住大叫:“太香了!太好吃了!” 一家人吃得十分专注,细致,缓慢,带着十分珍惜的心境,仔细咀嚼和品尝食物的味道,实则是在咀嚼食物烹制的过程,咀嚼粮食生长的缓慢过程,咀嚼秧苗拔节,麦粒灌浆,玉米抽穗,豆荚结实,咀嚼一年的日光雨水,汗水和光阴,咀嚼365天匍匐在土地上的辛劳悲喜。
撰稿:杨柳
图片:来源于网络,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
编辑:匡丽娜 黄琪奥
审核:牛瑞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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