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景耀【美文欣赏】渐行渐远的剃头匠-新吉水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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渐行渐远的剃头匠
江枫(刘建中)
小时候,最喜欢剃头了。
我的老家虽然不大,但从事剃头的有三个,一个叫清芬,另一个叫全保,他们是两父子,还有一个浑名叫“叉牯”的,都是剃头的好把式。
每次听到“剃脑哟”声音,村里预约理发的小孩就连忙跑出去,我喜欢看清芬师傅手里那根响器,那是他的“唤头”,那根铁一头烧结成一个把儿,另一头两根铁微张,全长一尺多一点,师傅左手拿着它,右手用一根五寸左右的大钉子,从两根条铁的缝隙中间向上挑,发出响亮的“嗡嗡”声,那声音飘飘袅袅,有如诵经般穿透,滑过村巷青石板的冷绿,倏忽于耳畔,在那个缺乏音律的时代,那声音就如同米糖换牙膏小商贩敲铁片发出的声音,一样甜醉。
我的母亲是个爱干净爱体面的人,那时剃头是八分钱,就算是八分钱剃个头,也是经济拮据家庭一项重要开支,所以很多家里都是长蓄短剃,母亲则不是,每见我头发漫过发际线,她总是唤来走村串巷剃头匠,给我修葺一番,给我始终玲珑干净的样子,如今我依然保持这样习惯,这大抵与母亲要求的体面有关。
我喜欢清芬师傅的名字, 陆机 《文赋》:“咏世德之骏烈,诵先人之清芬”,清芬喻为高洁的德行。清芬师傅形容清瘦,为人和善,虽是旧行头但收拾得非常干净体面,他不蓄胡须,从不喝酒,从不吃大蒜不吃姜葱,以免剃头时口有异味。

夏秋时期,清芬师傅会带着他儿子全保提携一个简单的箱子,里面有剃头布、梳子、手动推剪、牙剪,胡须刀、肥皂、耳扒子、扫耳马尾等等。每家要剃头的,则自取家用木凳,坐于村里老樟树下,树冠阴郁,旁边有一古井,井水清冽。剃头布一围,就进入了师傅的工作状态中,一把推剪,上下两排参差相间的剪牙,师傅手做兰花指状,轻合缓开,贴擦于头皮周旋漫溯,隐隐听得到缕缕头发剪断掉落声音,清芬师傅是神情专注的,左手用梳子齐平,右手推剪跟手,头发留得才整齐,每当此时,我的母亲总在旁边不厌其烦地说推上一点,推上一点就能延迟下次剃头的日期,节省钱,同时也建议他不要清一色的锅盖和光头青皮发型,我知道,母亲是一个爱美的人,但清芬师傅总是不愿采纳,总以拜师学艺的古板来拒绝一切,在那个卷头发和中分头都是异端另类的年代,母亲自然是臣服,这是一种初萌性审美与传统的碰撞冲击。初剪完成后,要进入洗头环节,低头凑到瓷盆之前,清芬师傅都要用手拍两下水,意思是表示尊敬。洗头绝对是一种享受,那个时候家里都是用稻草灰和木冠子洗头,肥皂当然是最大的诱惑,明黄的青松牌肥皂,四方四棱,象甜糕一样,师傅用时极为节俭,就算是薄薄地涂抹,那也是惬意勾魂,那瞬间相发的脂肪酸碳,登时将根植于毳发中的污垢涤出,一阵神清气爽,我沉浸于这种感觉,洗去池塘里抓鱼摸虾的腥腻,洗去江河中螺藻蟹荇的浮蜉,改头换面,岂不快哉!洗头完毕,师傅又要系紧围布,进入了牙剪细剃环节。牙剪是一侧刀刃为锯齿状的剪刀,也叫打剪,是将头发打薄的工具,穿梭于短簇的头发中,牙剪发出的声音曼妙,一如轻捷的叫天子,又如宛转流丽的隔叶黄鹂,轻柔细腻。盛夏,蝉躁风软,入秋,风绵气轻,暖风熏得人醉,旋即就有弛然而卧的感觉,昏昏欲睡,一任师傅摆弄,待到师傅叫醒,头发全剃好了,那感觉,通体舒畅!
九月授衣时,天气凉冰,剃头匠则是挑担子走街串巷,那担子一头是镜子,坐盆,下面烧着木碳火,另一头则是坐椅下面放着工具,有滑板翻动,所谓“剃头挑子一头热”就是这个由来。长大成年后,剃头会加一个项目,那就是刮脸、修面、剪鼻毛和采耳,这个时期,清芬师傅已经退休,他儿子全保和“叉牯”轮流剃,每次初剪结束后,他们倾斜坐椅的靠背,让我半躺下,先用肥皂蘸热水用软刷涂抹在胡须上,软化胡须,此时,快速地用刮胡刀在一块油亮锃光的皮布上蹭,发出“沓沓”的声音,用行话说就是“褙刀”,这样,刮胡刀才有刃有韧,即使跄茬刮也没有关系。师傅首先从脸颊开始,锋利的刮胡刀游走在面部五官,所走之处,师傅竟以神遇而不以目视,特别是刮眼睑,薄薄的眼皮上,一把利刀跳舞似的竟然毫发无伤,这叫“刀锋洗眼”,没有多年的功夫是不敢染指的,师傅的手时而八字外张,时而钳拢并按,感觉到每根胡须都被连根清刮,完后,还用“百雀羚”面油兑燥刀热,直至俨然白面书生。仰躺闭眼,感受刮刀的精品路线,神经末稍一波又一波传递着快感,从母亲大方地给出剃头钱之中,不难看出对师傅手艺的极致肯定。

采耳又是一项细致活,师傅首先用刮刀将耳廓和外耳道清理,然后右手执耳扒子,左手则五指三夹扫耳马尾和其他工具,师傅用耳扒子徐徐地伸进内耳,悠悠地转动,耳膜产生共鸣,耳垢纷纷剥落,引起耳大神经的兴奋,细小的神经分支随即有舒痒的感觉,随着扫耳马尾跟进,整个人飘飘欲仙,享受其中。
参加工作后,我时常会去吉水县城“常青理发社”里剪发,儿时满满的记忆,在这里完全可以复制,古法技艺,熟悉的剪洗程序,竟是那样温馨,而且顾客盈门,我从头回客变成回头客,持续了好几年!后来,我来到了三地交接的白沙镇,繁华的集贸市场内,有个年近七十的吴风意老人家,老吴原是镇上“常青理发社”的,分田到户后,“常青理发社”关张歇业,老吴无奈盘下一店面,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剃头生涯。老吴剃头手艺高超,更有“脊背跳刀”的绝活,要是你酷夏时造访老吴,光着膀子,老吴剃头修面采耳完毕后,用锋利的刮刀,从后脑勺开始,不激不厉,不徐不疾,顺着脊背溜落,应着脊管飞刀而下,刀刃在老吴手下依着皮肤的弹性和脊椎骨的凹凸,起起跳跳,就象信马由缰的马蹄在敲打,每一寸肌肤都在感受极短时间的舒坦,并且连成贯穿性的肌理反应,直至戛然而止于腰部,然后又逆着向上,产生折返的快感意识,霎时又传递到脑子里,还没等完全痛快,又一波下去如此反复几次,那种亲肤爽心的感官,一直荡漾内体,不可名状不可言传,老吴这手艺,让我欲罢不能,直至今日,还偶尔专程去白沙寻找旧日时光!
剃头这一古老的行业,虽然顶上功夫,却是毫末技艺,这个曾经下九流的行当,时移世易,已经渐行渐远,在现代理发技艺覆盖下,“操世上头等大事,理人间万缕青丝”传统手法已经退却了历史舞台,和其它的行业一样已近濒危。象清芬师傅行走于村落街巷的剃头匠,或已作古,或鬓发各已苍,健在的虽然仍以工匠的精神,以一把老刀发韧于世人的脸面,然而最终会遭遇“剃头挑子两头冷”的历史尴尬,那种尴尬犹如最后晚餐的画笔悲壮喷涌。一个行业,呻吟残喘于时代摒弃的边缘,面对它的必将死亡,我们扼腕长叹但却无能为力,只能以眼睁睁地看着它气绝身亡。我不知道人是要活在历史,还是要活在现实,还是要活在有传统继承的当下?但当我们走进如今电动理发和染烫美容店,接受着各式各样化学制剂施于我们的发际时,依然会清晰地记起“剃头哟”那声飘附于冷绿青石板的悠远。那挑担辗转的清瘦身影,那一丝不苟的工匠精神会一直珍藏于记忆深处!